--第32个全国土地日随笔
观看河北省第32个全国土地日主题宣传活动直播,忆起土地调查、农田规划时的工作场景,正巧近期在研究陶渊明,那就让我分享一下陶渊明那鲜为人知的250亩高粱。
萧统《陶渊明传》记述陶渊明为彭泽令后,“公田,悉令吏种秫,曰:‘吾得常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岁终,会郡县督邮至,县吏请曰:‘应束带见之。’渊明叹曰:‘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
据此记,陶渊明任彭泽令所享有公田,共三顷,即300亩。渊明命令下属全部种秫,即高粱,以为造酒。老婆孩子坚决请求,他才改50亩种稻米,250亩种高粱。只是他在彭泽令上只80余日,若真种了那么多高粱,应该是高粱还未熟,人已离去了。洪迈在《容斋随笔·卷八》中亦深为一叹:“渊明在彭泽……在官八十余日,即自免去职,所谓秫秔,盖未尝得颗粒到口也。悲夫!”
渊明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未尝得颗粒到口,便敛裳宵逝,250亩高粱与千古知音,真正的饮者缘分错过,一想起,胸中便暗流涌起,双眼竟要湿润起来。
陶渊明,字元亮,又名潜,世称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人,即今天的江西九江浔阳,东晋著名诗人、散文家,被誉为“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派之鼻祖”。他的大多诗篇写田园劳作,写饥年穷守,写乡野交游也写茅檐下的诗酒琴书之乐,朴素而真实,抚慰了多少人的心。“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样的文字,好到怎么说呢,我给这极美的句子叫作催眠曲。
查阅陶渊明生活的轨迹,四次为官,本想光耀门楣,却无功而返。渊明很识时务地“归田园”,与土地亲近,与季节亲近,也与自己亲近。
农耕文明是最合乎人性的文明,农耕生活是最适合人类过的生活。
日居月诸,忽焉一千五百余年。多少年来,暖风一起时,那250亩东晋的高粱总是晃在我的眼前,喊我一起热爱世界。特别是一看到热闹的田野上的大片植被,麦子、玉米、棉花、向日葵,脑海中便有青绿和赤红闪耀。250亩红高粱的光芒,从美学的角度来说,它们接连起的视角是阔大的,无边的。我不能说清它到底有多闪耀,也许是一时,也许是长长的一生。
高粱,亦称蜀黍、秫秫、芦粟,《辞海》认为它是稷的今名。我国早期古籍中,对稷的记载很多。《诗经》中出现稷的次数有16次,黍稷并称的还有16次。自古以来,诸多粮食作物名称变而复变,高粱到底在古时哪种叫法更贴切,弄懂并非易事,所以自己明白就好了,有一点可以确定,高粱在我国东晋陶渊明时期确有种植。
青葱的高粱,从春到秋疯长,向着太阳,沐着月亮,串出一枝枝红穗,擎着一面面战旗。我想再找一首前人赞美高粱穗的诗,无意中翻到这么一首:“花穗迎秋结晚红,园林清淡更西风。织条尽日差差影,时落钓璜溪水中。”这是红蓼,也举红穗,自然界有些物种就是这么神奇,上苍赋予其非凡的颜色,还兼有顽强的生殖能力。
一般高粱地旁,常设有一口老井,老井四周用青砖垒砌,青苔布其上,水痕一道道。老井很老,是活在田地的一个老妖精,照天,照庄稼,也照人。
高粱长到膝盖高时,枝叶繁茂,一片一片轮序生长,由浅绿到青绿,呈针状,叶子边缘波状或浅齿裂,疏生白色糙毛。高粱棵秆粗壮,根系发达,深入大地内核,吸水吸肥力强,根基部节上具支撑根,看着像是爪痕状的扒在地上,一般选择平地疏松,较肥沃的地块种植,其抗旱、耐涝,所以大部分地区适宜种植。但高粱棵太吃地,就是太能吸收田地的肥料,所以一般今年种了高粱,下一年就要让地歇一歇,不能紧跟着再种,成了约定俗成的理儿,否则,地受不了,减产不说,会让土地板结贫瘠。
穿行在高粱地的青纱帐,有如入森林般神秘,略带着忐忑,棵子那么高,像站在世界最高的地方。高粱棵的青,太艳太美,是色彩变幻的画意表达。“青”最早见于甲骨文或金文,本义为蓝色或草木的颜色。《说文解字》注:青,东方色也。现在多延伸为茂盛和年少青春的样子。
与高粱的青青色对视,相看两不厌。乡野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那是一个黄金时代。
再过些时日,棵子接受土地、流水、阳光、雨露、清风的滋养,开始抽穗开花,谷穗泛红,天地丰盈。总有那么几株高粱秸是嫩的,甜的,多汁的。那时糖见得少,吃上一棵甜秫秸太幸福了。用牙齿剥去坚硬外皮,大嚼秆子,吸溜吸溜。
高粱擎起根根红穗子时,容易招鸟群,尤其是麻雀。乡下把麻雀叫“家雀(音qiǎo)儿”,体态娇小,挪跳自如,能同人类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麻雀的机警自是不言而喻。高粱穗、谷穗、稻米弯下头去的时候,戳上几个稻草人,是乡人解决麻雀吃粮的办法,但收效甚微,麻雀们比猴精,木头般的稻草人是管不住它们的嘴的。
倒也没见高粱穗少多少。
那时的高粱价格想必没有小麦、玉米价高,所以,种一年高粱,就歇一年两年再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那个年月的物价还是很平稳的。有时,故意把高粱种在又瘦又偏的田里,高粱很争气,耐受力极强,不挑不捡,进入泥土,很快地蓬勃生长,秀穗,孕籽,灌浆成熟,打下粮米填补贫寒生活的空隙,只是像陶渊明完完全全用来酿酒就有些奢侈了。高粱,对于村人们的含义,约等于粮和票。吃高粱米做的饭是家常。高粱米碾成面蒸的馒头红黑色,那时,我们哪个不是吃着小米和高粱面长大的。吃高粱米面的饥馑岁月仍在心中最深处留存,让人相较起现在的好生活。幸福,有时需要适当的饥馑来提醒。
东晋的天空,湛蓝,夜晚的星子触手可及。芬芳的田野,一伸手就能握住高粱的手,青绿,赤红,柔软。日子删繁就减,箪食米羹,思念之情殷殷。念那250亩高粱沐浴在东晋的风里,一场冷雨打湿了悠悠苗棵。如果没有它们,岁月是否会空旷苍凉?我们流淌的血液会不会失去温度?
张艳,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协驻会作家,中国地质大学(北京)驻校作家。作品发《散文百家》《大地文学》《散文诗世界》《中国自然资源报》《中国矿业报》《苏州日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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