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刀锋里的传承故事——专访“古燕庄氏”篆刻家庄林
作为古燕庄氏的传承人,庄林有望让更多人听到篆刻的故事。他依傍着传统的篆刻规律,试图在快餐文化时代,开辟属于那金石文化特有的以刀代笔模式,获取更多人对这一老行当的敬畏。
——采访札记
本雅明曾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中指出:“即使最为完美的复制品也不具备艺术品的‘此地此刻性’——它独一无二的诞生之所。”这句话用在庄先生身上,恰如其分。
他凝视着每一方印章,仿若看见不同的先辈或老师,带着十足的敬畏与真诚同它们对话。尽管出身名门,师从家学,但在“古燕庄氏”的名号成为一生荣光之前,庄先生也曾遭遇碰撞与撕扯;而今,他凭借自成一体的篆刻技法,带着古老的金石文化,走向了世界舞台。
【笔下传承】
作为权利与地位的象征,玺印一直是有分量的存在。其所代表的金石文化也曾随历史一同沉浮:
从秦始皇的兴起,及两汉魏晋乘碑学东风盛行;至宋代百花各放、明清的衰落又复兴...时光赋予了篆刻不可复制的文化烙印,刊刻材料从铜质延展至木质、石质、玉质等;篆刻与材料共同造就的印玺也拥有了包括批奏落款、书画落款、随行信物、宫殿象征等种种职能。
在等级森严的旧时代,帝王用印将其称之为“玺”“宝”,官印称“印”,后设“章”、“印信”,称谓不等。
“古人篆刻思离群,书卷混同岭山云”,尽管随着时代的变迁,印章的深邃内涵被通俗的“公章”掩盖,然以古燕庄氏为代表的一批匠人,承袭家族崇文遗风,终日铁笔耕耘,把篆刻艺术发扬传承。
世人将齐翁白石、陈君漱石、庄氏半石并成为京都印界“古燕三石”。在他们笔下,历史与象征、文字与时间流转皆凝聚于一方印章中,以或深邃或飘逸的笔触,诉说篆刻人生。
【笔下生畏】
细看庄林先生的作品,篆刻博大浑穆,力避软弱浮华,追求拙朴。刀法如为人,从业四十余年的执着精钻,使得庄先生收获众多拥趸。
古燕庄氏随清帝入关,定居北京已有三百余年的历史,是儒风郁郁,墨香盈盈的文化望族。作为古燕庄氏第三代传承人,庄先生在父辈的影响下,自然而然走上篆刻之路。如命运使然,他并未对篆刻产生更多感情,“无非刀刻拼拼画画、懂设计、知笔法”。
早年间,为了生计,他曾接过旅行团刻章的活儿,一夜刻出上百枚,赚得碎银几两,却并没有从中获得一个手艺人的归属感。
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庄先生对篆刻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手握一方篆刻,他不再流于表面地审度笔法,而是通过溯源印章的过去,解开藏在TA身上的故事。比如,皇家玺印为什么是25方?原来这一数字化用周易易经里的天数,如皇权一般代表着“根基”;再比如,《说文》中的“摹,规也。”是指文字的多少、笔画的繁简、位置的疏密要用规摹的方法画出来;又或者唐代刊刻者会对文字进行盘叠篆刻是受“屈曲缠密”的布局影响。
他恍然意识到,篆刻是个人情怀的释放,也是泱泱华夏文化底蕴的载体,更是时代变迁下的历史归处。
正如理想是慢慢被发现的,庄先生在走入篆刻这一行当后,终于嗅得“知白守黑”的精神馨香。
【笔下绽花】
借用俗语“好女怕缠郎”,篆刻这门手艺,或许最怕庄先生这样的“野心家”。他开始研究印章背后的文化底蕴,将历朝历代每个时期的字体分门别类,从彼时的文化特征探寻构字方式。
拿到一方好料,面上波澜不经,内心却惊涛骇浪:“我想通过这枚印章表达什么?达到什么境界?如何用印章传递其所有者的性格特质?”如果这方好料要成为书画章、随行章,庄先生又会思索,如何让章子上的篆刻与画作本身相得益彰。
自此,庄先生经手的每一方印章都能开口说话,其刀法、章法融为一体,既见厚朴,又得巧思,仿若有灵性的伴侣,与所有者有着一脉相承的气质。
多年的积累,让庄先生可以一眼就看出“假正经”与“真行家”的区别:“拿过一枚章子,细品它的篆刻刀法,就能了解它的缔造者出自哪门哪派。”他不愿意将自己的作品变成无思想的复刻,“印章是工具,更是艺术品,历史机遇、文化底蕴等多个复杂因素孕育了它。”
心有长思,笔下绽花。他的篆刻作品中包含着匠人与作品的所有对话,只有同频的人,才看得懂它背后的密码。
【笔下长青】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何其多,书法大家不胜枚举。然真正精钻篆刻且蜚声海外的,古燕庄氏无出其右,庄家作品多次作为“国礼”,成为文化输出、搭建友谊的重要桥梁。
但这并不意味着篆刻只管传承和学习,没有思索。
每当提刀临料,庄先生对篆刻这件事会展开新的思考。举个简单的例子,当你心浮气躁时,刀锋欹斜凌厉;而当你沉稳持重,对万事万物中正有得的时候,形成的风格则质朴匠气。
篆刻之前,要至少宁心静气,想好如何落笔、如何成型;篆刻之后,至少沐印礼拜,带着虔诚和敬畏完成作品的“最后一笔”。遇到不合适的结缘人,再多钱也不让;遇到万中无一的好作品,分文不取也要捐献国家。这是庄先生自打入行就在内心定下的规矩。
如今的文化圈把吸睛放在首位,这是时代之殇,但老规矩的传承和坚持,可以有其他出路。
研创新作之余,庄先生做了这样一件事——将经典篆刻的印痕通过宣纸、现代雕刻、艺术摆件等形式再度呈现出来,不少金石篆刻和艺术收藏爱好者会提前很久预约,只为请这样一幅作品回家。
特别的是,庄先生创作的易经封金茶墙遵从清代宫廷茶礼的规制,亲自选用云南三百年以上古树龄普洱茶从选茶、晒青、紧压、制作成茶砖,加以融入中国各时期汉字书法卦爻按宫廷封金工序制作而成,整个流程需要400余天时间,放置茶砖乌木茶架也是要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精心手工镂雕木作工艺和榫卯结构拼装完成,整体作品需要近二年半时间完成一幅完整易经封金普洱茶墙,使人感受“易经”道法自然的玄妙境界。
面对“老艺术家还是下场赚钱”的调侃,庄先生慨然一笑:“真正的艺术就应当与生活相融,让更多人了解它、喜爱它也是我的责任”。在他看来,印痕作品不是简单的复制。印痕作品本身拥有风水、历史甚至是佛、道、儒思想的基底,让经典作品与时代元素相结合,再度传扬至千家万户,不仅不会淹没匠人的手艺,更不会让传统文化流于世俗;钤印痕迹所用的印泥里,也藏着万千种变化。什么样的印痕适合用什么样的印泥、如何呈现出不同的质感与光泽度让整个作品协调一致,只有一一了解,才算“洞察细微处,品得大学问”。
“文化放在作品之前,作品放在利益之前”。这样的老派风格看似不适合时下的快餐文化,但庄先生的坚守与发扬,无异于用篆刻刀锋在现代与传统之间留出同路,让金石篆刻这门优秀的技艺不再曲高和寡,引水再活。
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曾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说:“夫士族之特点即在其门风之优美,不同于凡庶,而优美之门风实基于学业之因袭。”尽管拥有显赫的家事和过硬的技艺,平素低调极的庄先生,从不喜欢过度包装。在那些独处的日子里,他用书籍、思索填满每一方印章的印面。
在为数不多的访谈中,他用“庄先生”刻意隐去自己的名字,意在发扬“古燕庄氏”所沿袭的篆刻文化,毫不在意“庄林”一号是否成为金石大家。
毫无疑问,不论事业与为人,庄先生都是成功的。他的篆刻作品在业内饱受赞誉,于何处都千金难求。时代创造机遇,而他选择扛起“庄氏风骨”,用长青之笔,篆刻记录属于自己和有缘人的下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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